在燕子奶奶下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没再遇到过“那些东西”，小孩子毕竟忘性大，没多久我就差不多将其抛诸脑后了。每天和燕子他们上山下河玩得不亦乐乎，每次都是外婆或者外公偶尔出动舅舅来抓我回家。
农村有院子的家里都是有大门的，大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放门槛上门杠，中午睡觉是不放门槛的，平时也就是虚掩着，有客就推门进来就行，老旧的木门总是“吱呀呀……”的尽忠职守地报信，主人家也就知道了。
这天夜里，吃完饭我和外公一起看电视节目，正是《水浒》中《智取生辰纲》一节，正看得津津有味，大门吱呀一声。我年纪小腿脚灵便，一下子就窜到了院子里，一个细瘦干瘪的老头站在院子里，面上微微地笑着。
“婆！有人来了！”
“奥！”外婆撩开厨房帘子出来“谁啊？”
“他嫂子，是我！”
“哎呦，向东，你咋来了！”外婆定了一会，出声叫道。
“我从乡下刚来，去办点事，这不是长时间没见，就来看看你们嘛。”
“赶紧坐，进屋坐！”外婆张罗着进屋，顺手一推我：“你看这娃娃，干站着也不知道叫人。”
我缩在外婆后面，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也不怪娃娃，没见过么。”这个爷爷摸摸我的头，笑着说：“朵朵娃，你没见过我，你应该叫我三爷爷。”
“三爷爷好。”我小声道。
“这孩子，怕生，胆小。”外婆拍拍我的背，“进去给你爷爷说一声，就说是你三爷爷来了。”
我得了令，跑到大房里给外公汇报：“爷爷，三爷爷来了。”
“三爷爷？哪个三爷爷？”外公翻身坐起来问我。
“就是……”我正在想该怎么说，三爷爷已经掀开门帘走进来了。
“呦！向东！”外公显得很高兴，“我还打量娃说的哪个三爷爷，是你奥！”外公拉着三爷爷在沙发上坐下，“这一回来住几天？”
“不住啦，等会儿就走！”
“那咋能行呢！”外婆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放在三爷爷面前，“咋的都要住一晚上么，你这么晚来，我们不留你住下让你黑了走，那说不过去！”
“听着了吗？”外公也附和着。看着三爷爷犹豫不决的样子，外公又劝道：“你要是实在忙，就别长住，就今天一晚上，咱们哥俩长时间没见了，今儿个喝点酒说上点话。”
外婆会意，起身去拿酒。
“那也能成……”三爷爷终于点头同意。很快俩人就已经聊开了。
我跟着外婆去拿酒，我帮外婆捧着酒杯。“婆，那个三爷爷今晚要住咱们屋吗？”
“嗯。”
“那咱们住哪儿啊？”
“咱还是在大房睡，你三爷爷睡小房。”
我还想再问，外婆先一步开口道：“你爷爷和三爷爷今黑要喝酒，你别凑热闹，乖乖的上床睡觉啊，要不然明早又起不来。”
外婆真了解我，她怎么知道我想凑热闹？家里突然来了个人，还要和外公喝酒谝传，要知道这种时候会听到许多有趣的故事，这让我怎么安下心去睡觉？
晚上九点左右我虽然顺着外婆的话躺在了被窝里，但是没有丝毫睡意，耳朵竖的高高的，听着他们聊着家常里短。酒过三巡，外公的声音已经有些不稳，三爷爷也差不多，俩人聊到了最近燕子奶奶过世的事情，外公就说了我遇到的事情。
“那朵朵娃没事吧。”
“娃没啥事，”外公眼睛朝着炕瞟过来，我赶紧一动不动闭眼装睡。外公确认我睡着了以后接着说道：“小娃娃眼睛净，能看着那些东西。”
“还是要注意着嘞，这小娃娃看太多了不好。”
“那就是的。”
三爷爷停顿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也碰着过这事儿……”
外婆突然打断三爷爷道：“黑里说这干啥，把娃吓着了咋弄。”
“闲的闲的，朵朵已经睡着了听不着，咱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怕这些，你就让说。”
害怕是有一点，不过越怕越刺激越想听。我最喜欢这些平时不怎么聊起的话题，每次说到了就有一种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的快乐。
外婆不放心地过来看我睡了没有，我侧卧着不动，呼吸均匀，外婆没发现什么，替我掖了掖被角就回去坐下了。
我伸长耳朵。
“我那时候还年轻着哩！”三爷爷抿了一口酒，开始了他的讲述：“那时候，还没车，干啥都要靠自己走着去，有时候路远，黑里也要赶路。我那时候要去邻县办事情，因为太远了吗从乡下走的，有几天就黑里也要走。那时候年轻么，娃娃家的火气旺，也就不信那些东西，黑里也就一个人走，也不找个联手一起。”
“那一天黑里，我要从一个村里过去，走大路太远了，就走的那小土路，我想的快点到嘛。那月亮亮的很，啥都能看清楚，我就从那条路上走了。走一半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娃娃在前头跑，我就想这是哪家小孩，这么迟了还在外头耍，我就叫那小娃，让赶紧回家去，那小娃就跟听不着的一样，我咋叫不回头。”
“你跟上去看了没？”
“跟上去了，撵不上。那小娃娃走的不快，但就是撵不上，我那时候背了个包不是有点重嘛，我就想是不是我走得慢了，到后头就差没跑，但那娃娃就是一直在前头，走啊跳啊的。”
“那个小娃娃穿的就是做的那种衣裳，头上绑了两个红绳绳儿，衣裳也是红颜色的。我后头就感觉不对劲了，一个小娃娃跑的再快也跑不过一个大人么，再一想，哪家能把自个儿的娃娃这么晚了放外头？感觉不对劲了我就再没撵，那个娃娃也就一跳一跳地往前走，我这时候才感觉害怕，越走越慢，正想咋办哩，那娃娃就跳到一户人家里去了。”
“跳进去的？”外婆不可置信道。
“就是啊，那娃娃一下就扒到墙上爬到墙头就跳进去了。”
“那就肯定不是个正常娃娃了么！”
“就是的。我一看也就知道了这小娃娃怕不是个人，也不敢再往前走，你说万一又碰上一个咋弄哩！我就寻了一户借的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走的时候，就听着有人哭哩，一打听是那个娃娃跳进去的那一家的老人过世了。”
“咦……”
外婆和外公感叹了几声，我也没在听他们后来又聊了些什么，我想着三爷爷讲的这个故事，莫名想到了我们这儿的小孩都会念的一首童谣：红娃娃，扒在墙上叫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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