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我睡得并不安稳。
我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墙根下，看着燕子奶奶眯着眼，微微摇晃着。我拼了命地跑，腿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迈地无比艰难。挣扎数次无果后，我都快放弃了，但是在这一次在我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她突然转过头叫道：“朵娃儿啊……”
“妈呀！”
我一个激灵从炕上猛然翻身坐起来，满头冷汗。一转眼，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咋，梦着啥吓到了吗？”外婆被我的响动吵醒，迷迷糊糊地问道。
“婆啊……”我犹犹豫豫地问道。
“咋？”
“燕子奶奶走的时候穿的啥衣服啊？”
“你这娃娃，大早上问这干啥，又不是啥好事还上赶着问，不嫌晦气。”说完呸了一声道：“赶紧睡，别问那么多！”
“婆，就是……我……我刚才梦见燕子她奶奶了，穿了一身黑衣服，在咱屋的墙根底下坐着呢，还叫我名字。”
外婆翻过身来看着我：“叫你名字？咋叫的？”
“就叫我朵娃，还笑呢，”想起那个笑容，我往被子里缩了缩，“有点吓人。”
“你应承了没？”
“没，吓醒来了。”我们这边流传的说法是梦见去世了的人叫你名字不能回答，叫你去哪也千万别跟着去，否则会被勾走魂魄，年纪小的、年轻人会生病，年纪大或者身体不好的人可能会直接被“带走”
“行，我知道了，我看着，你赶紧睡吧。”
我翻了个身，这次有了外婆的“护卫”，我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等到我起来，外婆已经去燕子家帮忙了。我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就要往外冲，被外公一把扯回来：“干啥干啥，饭都没吃呢跑啥，吃饭，爷爷今天拌了麻辣豆腐。”
……说实话我很心动，外公的麻辣豆腐是一绝，但是很难吃到。因为外公平时起得很早，等到其他人起来的时候外公连碗都洗完了，其二就是量很少，外婆有时候就算早起也吃不了几口，导致外婆十分生气，大骂外公小气鬼……总之来讲，吃到外公的麻辣豆腐是很不容易的。
但是今天好奇心战胜了馋虫。我急着去看燕子她奶奶的衣服颜色，想知道自己昨天到底是不是撞到了大人们说的“那些东西”，所以外公的麻辣豆腐的诱惑力就大大降低了。
“跑啥，我给你说，你婆今天就不让你出去。”
“为啥啊？”
“你昨儿夜里不是说你看见了吗，今早又是被吓你婆怕你去了又撞见个啥不好，不让你去。”外公瞅着迅速瘪下去的我，拉扯着我进了屋：“别拉脸，爷爷今天专门给你拌的豆腐，你吃着，我给咱俩找看有没有孙悟空。”
我虽然因为不能出去有些憋闷，但是麻辣豆腐过于美味，而且刚好又一个台在放狮驼岭，出去玩的心思就被我抛诸脑后了。
有些时候我相信有些事情是注定会发生的，非人力可以改变。就好像外婆和外公严防死守，但是我还是跑出去了。
因为燕子她奶奶的丧事，这几天燕子家一到晚上就是一片喧闹之声，守灵的人划拳喝酒，叫闹声不绝于耳。等到第六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挖土和泥准备效仿动画片里的女娲娘娘塑造新生命，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
“谁呀？”我唯恐进来一个不认识的人，老师给我们说过不认识的人进家门要赶紧告诉大人，如果是坏人会来抓小孩。可是外婆不在，外公在睡觉，我给谁说啊。
门外探进来一颗头，是燕子。
“燕子！你怎么来啦？”我又惊又喜，悄声问道，“玩不玩泥？”
“不玩，我妈给我新换的衣服，不让我弄脏了。”
“哦，好吧。”我蹲下去，“那你说，我来捏！”
“朵朵，你想去我家玩吗？”
“啊？”我有些犹豫，外婆说过不让我去，“你家……”而且就算过了几天，想起燕子奶奶的笑，后背还是有点毛毛的。
“我家现在可热闹了，人特别多，而且还有席，我们可以去吃。”
“吃席？”我站起来，“那能看到你奶奶吗？”
“能，我奶奶在大房，我妈妈在厨房和西房，我们可以悄悄地去看一眼。”燕子补充道：“你婆也在呢。”
“啊？那我不去了。”我重新蹲下来，“我婆不让我去，我怕婆看见骂我。”
“别啊，我们就去吃点东西再悄悄看一眼我奶奶，你婆在西房里和大人聊天呢，我们不往那边走就看不到我们。”
“嗯……好吧，那你等我一下。”我跑去水房洗了个手，拉着燕子就从大门口悄悄溜了出去。
燕子家人真多，能闻到酒味和凉菜的味道。我和燕子兴奋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不小心撞到大人，就会得到一句“娃娃，走路要看路哩，别胡跑!”
我和燕子先是去厨房混了个肚圆，又拿了一瓶雪碧喝，坐在屋檐下学大人碰杯，开心的不得了。
“燕子，你奶奶在哪个屋啊。”我端着小半杯雪碧问燕子。
“就那边上面的那个。”燕子一指最大的那个屋子，“走，我带你去看，这会儿人少。”
我俩顺着墙根往那边溜去，来往的大人都急匆匆的，没人注意到两小孩往哪边跑。我跟着燕子上了台阶，刚要抬腿往里迈，我毫不犹豫地扯着燕子转身就走。
“嗯？”燕子一头雾水“朵朵你怎么了？”
“你知道你奶奶穿的什么衣服吗？”
“我知道啊，我爸我妈给换的衣服。”燕子准备再说，我打断她道：“是黑丝带白点的衣服吗？”
“对!”燕子惊奇道，“你咋知道？”
我还能咋知道？刚才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就穿的这衣服！
我直冒冷汗，扯着燕子的手快步往外走，燕子被我扯的歪歪扭扭，下了台阶就甩开了我的手，“你咋啦，扯得我疼！”
我一回头，天爷啊，她跟出来了！
燕子奶奶站在门槛边儿上，身上的衣服板板正正，整齐到有些诡异，面容松弛，眼睛快被垂下来的皮肉盖住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在看这边。
我不受控制地哆嗦，拉起燕子的手说：“我突然不想看了，我们出去吧。”
我拉着燕子一路疾走，到了摆席的院子里才停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生怕像电视里的鬼片儿一样突然出现一张鬼脸。
万幸，她没再跟上来。
我没了再玩的心思，告别燕子就往家里走，出了大门，我莫名回头一看，门洞往里一米左右，燕子她奶奶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是一分钟都没耽搁，一路狂奔回家。
七天停灵期满，燕子奶奶要下葬了。摔盆打碗子孙哭灵，找了几个有力气的小伙子抬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坟茔地进发。
棺材顺利下葬，而燕子妈妈累的休息了好几天。燕子家也安静了很久。
我再也没见过燕子奶奶。
后来我再次回想起来这件事，觉得燕子奶奶未必有恶意。可能是老人家快走了，想再看看亲朋好友吧。
这件事算是成为了我的童年阴影，它就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使我对这些事更加敏感，也为我之后遇到的一系列或大或小的灵异事件做一个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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