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菲菲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因为心中不安，专程在第二天去了一趟福利院。
这个城市在这二十多年中飞速发展，大部分街道与建筑都已面目全非，看不出丝毫当年痕迹，而福利院中的建筑也与不少翻新重建，但或许是因为太熟悉，这么多年来，初初总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旧时模样，刻着说不清的年代感，与城市中的喧嚣吵闹格格不入。
她沿着大路走到了最后面的办公楼，那楼也不知是多少年前修的，墙壁已然褪色，从外面看，有斑驳的白，也有因雨水冲刷而形成的灰色印记，一面墙壁上布满了绿色的爬山虎，阳光特别好的时候，整面墙看起来便有一种暖洋洋的生机。
院长的办公室在三楼，那是徐叶年幼时候常去的地方。
她小时候调皮捣蛋，基本上的坏事除了她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出的，故而惹得老师头痛，而她一旦惹了祸，往往便要到院长办公室去面壁罚站，于是到了后来，连办公室里哪个角落藏了饼干，她都一清二楚，令院长很是莫可奈何。
其实长大后她去得也不少。
或许是因为她小的时候，院长为她操心得多，又或许是平日里太常见到她，同别人比起来，院长同徐叶的感情倒是很深厚，基于这样的深厚，院长没事干就会把她叫去办公室看书、做题、听训话。
可以说徐叶的人生导师就是院长，若说她是徐叶半个母亲，也丝毫算不上是过分的事。
徐叶一路走上三楼，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里面传来的声音熟悉又和善，与她记忆中的丝毫未变：“请进。”
徐叶推开门，门内头发半白的中年女人正立在桌前，一手端着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颇常见的大瓷杯，另一只手提着暖瓶往里面倒热水。
她恍惚间觉得，她来得太早，这正是院长早晨刚来倒水、收拾办公室的时候。
徐叶愣在门口，说不出话来，院长却仿佛早就认识她，又或者早已完全认出她，熟稔地跟她招了招手，笑着问：“来坐，吃早饭了吗？”
徐叶下意识摇摇头。
院长从一旁的饭盒里取出一个包子，递给她：“自从你去上大学，总忘记吃早饭，非得得个胆结石才能长记性吗？”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又太过久远，徐叶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嘴，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然而眼泪却怎么都不受控制，不停地往外冒。
偏偏她又没带纸，只能用手抹抹眼角，只觉得半张脸都湿漉漉的，又伤心又难受。
“菲菲？”顾衡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菲菲迷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枕畔一片水泽，而与自己相距极近的顾衡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手还拍着她的肩膀。
“做噩梦了吗？”他问。
菲菲一时回不过神来，抱着他的胳膊又开始哭。
她甚至有些迷惘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可就是停不住。
顾衡侧身抱着她，一手拍拍她的背，声音轻缓柔和：“别怕别怕，我在呢。都是梦，都不知真的，不要怕。”
菲菲紧紧搂着他，抽噎着道：“梦见我回去了。”
顾衡怔住，问：“回哪里去？”
菲菲道：“回家了。”
顾衡揉揉她的脑袋：“这才是你家。你是于菲菲，已经不是徐叶了”
菲菲稍清醒了些，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窗帘是顾衡喜欢的深蓝，床头有她专程从楼上挪下来的台灯，此刻发出暖黄的光，灯边还有两本书。不远处的柜子上摆着两只亲密依偎的小猫摆件，是顾衡前些日子买回来的。
熟悉的景象和身边的人让她回过神来，半晌后低声道：“是，这是我家。”
顾衡松了手，掀开被子下床，给她端了杯水回来，看着她喝下后，才问：“你心里是不是又放不下的事？”
菲菲抱着水杯恍惚了一阵，才点了点头：“我总想着，不知道院长知不知道小雯的事情，按她的性格，总不会一点都不知情，但若知晓，又怎么会一直让小雯呆在福利院？”
顾衡叹了一口气：“小雯是谁？”
菲菲此时已经完全平静，听他问起，倒笑了笑：“对，我忘了告诉你名字，那个我印象里身体不好的小姑娘，就叫小雯。”
顾衡帮她把水杯拿走，放在柜子上，又问：“这同你都没什么关系，你为何如此放在心上？”
菲菲下意识捂着胸口，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衡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既然在意，那就找个时间，我陪你去一趟福利院，或许能从院长口中得知点什么。”
他这样说，菲菲觉得安心不少，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侧脸：“我就不说谢谢了。”
顾衡笑了笑，关灯：“睡觉，我看着你睡了我在走。”
她大名叫什么，菲菲已然忘了，但她总记得在大家都出去疯玩的时候，小雯一个人坐在教室看书的模样。
有一次，初初玩累了，半途回教室喝水，刚进门，便看到小雯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她瘦瘦的身形，因为身体不好而有些稀疏的发，长相精致的小脸，还有认真的神情，都与别的小姑娘不太一样，让初初又喜欢又羡慕。
她走上前拉拉她的手，问她：“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吗？小雯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天下午初初菲菲原本的计划是去福利院后面废弃的小花园里刨蚯蚓，但考虑到小雯身体不好，也跑不快，于是改成了去小池塘喂鱼。鱼食是从院长办公室拿的，鱼不多，菲菲撒得鱼食倒不少，那些鱼也是笨，约莫从没有见过这样大方的喂鱼客，吃得很是欢腾。
欢腾了半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撑死了一半。
小雯吓哭了，哭着哭着又晕了。
菲菲目瞪口呆。
当晚，院长拿着戒尺拍了几下初初的手心，力道大得她手掌心都肿了起来，两眼泪汪汪地看着院长：“我也不是故意的，就看她总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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