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两人坐在桌边，顾桉低着眉，看着桌上茶壶，沉默不语。

而对面这位，即便这会儿坐着也显得无措。

顾桉一句“已经不怪了”并未让她安心下来。

不怪有太多种。

不放在心上自然也就不怪了。

毕竟不在乎了，又何必怪罪。

“你这些年应该很难吧？”女子开口问道。

顾桉回忆起了左有言的一生，最后想到了最初。

那年，提剑挥刀写青春，壮志满怀说未来。

只是最后败了而已。

“但也算精彩吧。”顾桉开口说道，顿了下他望着眼前之人最后方才开口：“你一个人应该很不容易吧？”

左有言留下的文字中，几次想要提及，想要询问这位母亲。

但最后他似乎都有些无法开口。

他不再怨恨，也不再怪罪，想要与之和好。

可一直无法说出口。

那是矛盾的想法。

他一直拖着。

觉得以后总有机会。

直到最后，都没能亲自回来。

殊不知之前那寻常一别，竟会是永别。

而听到顾桉这句话的妇人，低着眉，豆大的泪珠从眼眶落下。

她的夫君没了，独身一个人拉扯着年幼的左有言，她觉得辛苦，觉得对方是一个累赘，觉得自己太不容易。

所以她会打骂左有言，会将所有的委屈释放在年幼的他身上。

最后逼的左有言离开，再不回来。

然后她发现，左有言在的时候，一直在为她做事。

家里对方收拾，食物自己准备，一个简陋的家被其打理的井井有条。

那时候他才八岁啊。

在自己无来由的愤怒下，忍耐了整整三年，直到十一岁那年才离开她这个母亲。

后来她才明悟过来，这些年左有言没有要求过任何一件事。

没有张口要过任何东西。

或许他有想要的，却从未开口。

家里没有了左有言，没有让她过的更好，反而家再也不像个家了。

她依然每天要奔波，要劳累，要被针对。

回来也再没有人等待她，为她准备任何东西。

在左有言离开的第六个月，她才彻底醒悟过来。

此后，左有言虽然也会回来，但不再过多逗留。

只是收拾了东西，之后便会离开。

或许在对方看来，自己才是那个累赘。

果然，没有了她这个累赘，她的儿子开始绽放光芒。

也就是这样，击溃了她的内心。

让她不得不面对丑陋的自己，毫无用处的自己。

那一次左有言回来，她与之大吵了起来。

一个母亲的尊严再不复存在。

对方只是看着，吃了最后一顿饭便离开了。

之后他就听到了来自左有言的传奇。

二十三岁成功筑基，二十六岁筑基中期，三十岁筑基后期，三十四岁筑基圆满。

四十岁凝聚金丹。

五十七岁诞生元神。

短短几十年，走到了她一辈子都无法仰望的高度。

那些年，属于左有言的名字，传遍八方。

她知晓这是她儿子，但欧阳家的人并不知晓对方是自己的儿子。

而她也没有告知任何人。

她知晓，对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之间本就有了隔阂，此后的隔阂将愈发的深沉。

如同一道天堑。

她后悔过，哭泣过，同样也等待过。

等待对方有一天能够再回来一次。

她想与对方道一句：对不起。

可今日，他回来，出于卑微的自尊，她迟迟无法开口提及那一句道歉。

“一个人并没有那么辛苦。”女子声音有些哽咽。

顾桉望着对方，沉默了许久。

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左有言与眼前之人，并没有多少隔阂，只是因为沉默，才久久无法和解。

到底是谁错了？

左有言说是他自己错了。

而眼前之人似乎是觉得是她错了。

沉默了许久，妇人方才打破沉默，道：“你最近的处境应该不怎么好吧？”

顾桉摇头：“也还好，并没有那么差。”

女子擦拭了下眼角，最后起身来到了床边，她从暗格中拿出了一个储物法宝。

如此便交给顾桉：“我修为低下，妇道人家，不懂什么，但是我知晓灵石对你一定有用。

这些年我筑基了，也算能够赚取一些灵石。

攒了一些，你先拿着用。”

顾桉看着手中的储物法宝，微微感知了下。

整个人愣在原地。

九千灵石。

一个筑基初期，要如何攒够九千灵石。

按宗门的资源来算。

一个月十块灵石，外加夜间伐木十块灵石，一个月二十块灵石。

一年二百四十块。

攒够九千要三十八年。

而且，外面哪里比得上宗门。

每个月十块？

能有五块就不错。

所以，这九千块灵石，对方几乎是省吃俭用，攒出来的。

最少攒了五十年。

如今，全都给了自己。

这灵石重量太重，他

承受不住。

顾桉想要把灵石交还给对方，但对方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道：

“我知道，你并不需要我，没有我你反而会飞的更高。

但这次能别拒绝我吗？

人人都瞧不起你，偏偏你最争气。”

顾桉感受着粗糙又有些厚重的手掌，一时觉得有千斤之重。

“我”顾桉想要开口。

但却被对方推到了门前，随后开门将他送了出去：“快走吧，不然该被人发现了。”

最后门轻轻关上。

顾桉看着大门握着手中的灵石，沉默不语。

他是想来道歉，想要和解的。

想告知对方当年左有言的任性，告知对方这些年其实有些想她。

修为提升后，其实很想回来看看，但是怕被盯上。

最后，话到嘴边，顾桉怎么也说不出来。

尤其是那九千灵石

自己并非左有言。

何德何能。

之后顾桉离开了，怀着心事走在青木城中。

夜间的青木城并不热闹，顾桉走在路上，感觉到了一些凉意。

七月的天，按理说不会有凉意的。

顾桉看着周围略微热闹的摊子，感觉不管是普通人也好，修仙之人也罢。

都需要生活。

有着各自的情感。

也会后悔，做错事。

左有言也好，左母也罢。

或许会有人觉得左有言年轻有梦想有想法，有要做的事。

可是

谁又能知晓左母在几十年前，就如同左有言一般年轻，有梦想有想要做的事呢？

莫笑少年江湖梦，谁不少年梦江湖。

只是她也失败了，此后在理想与左有言之间摇摆。

由此酿下遗憾。

顾桉一步迈出，消失在原地。

随后出现在青木城外。

树林中，他忽的想要练刀。

一瞬间。

楚梦给他的那柄断刀，被其握在手中。

顾桉感受着刀中的意，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左有言的懊悔，左母的小心，左有言想要说的话，左母说不出口的言语。

顾桉全都感受着。

这一刻，顾桉感觉自己就是左有言，感受着自己的矛盾，感受着寻常又让人无法放下的亲情。

顾桉开始随心而动，刀随着他动作而行。

带着一种属于他的意。

是矛盾，是执着，又好似重量。

尤其是左母给出的那九千灵石。

让顾桉有一种莫大的沉重感。

其他人的九千灵石，只是九千灵石。

而左母给出的九千，是对儿子的悔恨，悔恨当初自己未尽到母亲的责任。

但也是一种期望，期望对方顺利，期望对方原谅。

更是承载了几十年的岁月。

这一刻，顾桉感觉手中的刀无比的沉重。

回忆起左有言一生，他也给自己定下了目标。

只是最后一切归于尘埃。

懵懂半生，庸碌尘世中。

青春人依旧，只叹时光太匆匆！

此时顾桉与断刀的意开始共鸣，感受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随后这些东西化作了人世间利刃，融入刀中。

此时，顾桉一刀斩出。

人世第一刀，别离。

一刀斩出，仿佛能够斩断一切。

刀下万事万物皆无法抵挡这一刀的锋利。

此时，刀落在大树前。

刀落在它跟前，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只是当顾桉收刀时，原本大树从中间开始裂开，刀痕带着别样的意，哪怕动用术法也难以愈合。

顾桉低眉看了眼手中的断刀，此时刀身出现了裂痕，最后随着风化为灰烬。

烟消云散。

如此，顾桉站在原地，看着被斩开的树沉默不语。

这一刀他没有带任何力量。

如果以逐日配合元神修为，斩出这一刀

元神中应该无人可以抵挡。

哪怕有，加上气海天罡，也无人可以抵挡。

此后，自己返虚下第一人。

顾桉拿出逐日，轻轻用食指敲了下。

锵！

略微迟钝的刀鸣传了出来，随后上面的封印咔嚓声，轰然破碎。

左有言留下的封印彻底消失。

自己没有拿走左母的鲜血，但不需要了。

至于剩下的，也全都破开。

甚至不用顾桉强制破开。

那三个人见了，才是最为重要的。

此时，逐日依然锈迹斑斑，但是已经成为顾桉的刀。

顾桉又一次开始练刀，开始熟悉这人世第一刀，别离。

次日。

天一亮，顾桉便来到了符箓小店。

顾桉让秦书复叫来了欧阳烈。

此时欧阳烈看到顾桉愈发的恭敬：“见过前辈。”

随后就说托了顾桉的福，新收纳他们的那位，给出了一系列的扶持。

都是看在顾桉的面上。

闻言，顾桉略微有些意外。

想来是因为自己上交了一月照古今的缘故。

另外卖一个人情给自己，怕是也希望自己别修炼吧。

顾桉自然没有修炼的想法，既然只是帮忙完成任务，并没有与之交恶。

也就无需得罪对方。

除非自己实在得不到好的术法。

如此，只能试着修炼一月照古今。

但人世刀让他的实力大涨。

不仅仅是招式，他更领悟了其中的意。

今非昔比了。

没必要花费时间在一月照古今上。

且还有画地为牢要学。

“感谢归感谢，我们之间没有太复杂的关系，无需太过在意，为谁办事需要弄清楚，否则哪天灭族了都不知。”顾桉提醒了一句。

闻言，欧阳烈心中一惊，立即道：“多谢前辈指点。”

顾桉并没有拉拢这些人的想法，也不想对方有这种想法。

既然那位师兄收下了，那就得为那位办事。

想要左右逢源，最后可能万劫不复。

“找你是想问一个人，你们欧阳家有没有一位名为欧阳盛的人。”顾桉问道。

这个名字，是左有言父亲的名字。

闻言，欧阳烈思索了下，略微有些紧张道：“这个”

“回去查一下吧。”顾桉也没有为难对方。

左有言一家本就是旁系边缘人。

当天中午。

欧阳烈找了过来，道：“前辈，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在几十年前就死了。

留下了妻儿，但是几十年前他儿子似乎也不幸身亡，如今就剩下他的妻子。

还在欧阳家，名为萧宁。”

闻言，顾桉低眉。

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叹了口气道：

“欧阳盛与我有旧。”

虽然顾桉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欧阳烈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恭敬开口：“请前辈放心，欧阳盛是我们家族的中梁砥柱，照顾遗孀自然也应是我们家族份内之事。”

如此，顾桉颔首，不再说什么。

之后欧阳烈便离开了。

顾桉等到了晚上，才回到了峰外峰。

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无需太过在意。

后院六院在宗门的帮助下，几乎算是有不少实权的地方。

执掌者一时风头无两。

顾桉也在其中，他更是功绩榜上有名之人。

所以峰外峰，没什么人愿意得罪他。

尤其是随便都能拉出一位返虚的地方。

谁敢乱来？

没有了针对与刁难，二队的任务也会顺利许多。

顾桉安心的伐木，积攒着术法与苦修。

七月底。

顾桉看了眼面板。

【姓名：顾桉】

【修为：元神圆满】

【状态：毒入气海，气海生玄黄】

【术法：50/50】

【苦修：90/100】

【命运之环】

术法再一次慢了。

今天回去提升一下，气海天罡就第五层了。

还差最后四次。

年初就差不多了。

那时就可以试着晋升返虚。

返虚。

这个境界就完全超过了峰外峰，山下的弟子。

哪怕是山上弟子，比自己强的占比也不多。

一些长老什么的不提，自己一旦晋升返虚，实力堪比亲传，以及在宗门许久的山上弟子。

近百年的弟子，自己应该是第一人。

在顾桉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庞文有些焦急的在门前等待。

看到顾桉回来，他立即跑过来道：“师兄，出事了。”

“怎么了？”顾桉问。

“陈长风回来了，重伤垂死。”庞文开口说道。